文、圖／泰北志工 黃詠恩

　　我是黃詠恩，現在是泰北建華高級中學的英文志工老師，教導高一英文以及高三的英文會話。建華高中位於泰北清萊府美賽市的美人山山腳下，與泰文部美賽高職共用校舍，白天學生來泰文學校上課，晚上則會有來自附近村子的學生到這裡學中文。以前國共內戰時，有些軍民逃到這塊異域，準備在此等待時機反攻，但時機遲遲未到，最後這些華人便在此深根，有了下一代。他們的孩子大多從小接受泰文以及中文教育到高中畢業，之後能選擇繼續在泰國升學或就業，或憑建華等僑校的畢業證書至台灣念大學。

　　在泰北，每個村子都小小的，幾乎每個人都認識彼此，大家的關係都很緊密。小孩從小玩在一起，念同一間學校，一起長大到國中或高中畢業，才會離開村子。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村中學校的老師陪伴他們一路成長，所以如果村內有什麼婚喪喜慶，都會邀請全體學校老師一起參加，希望能跟曾經教導他的老師分享結婚的喜悅，或是讓老師知道他已經長大了，能夠陪著別人走完最後一程。

笑看生命最後一場宴席

　　刀老師是泰文部會計科的老師，也是中文部學校的會計，管理學校的收支。她雖然沒有教授任何中文部的課程，但是她除了是會計之外，也協助中文部老師處理簽證，所以大家跟她的關係也都很好。開學前，刀老師的外婆辭世，學校的老師受邀出席喪禮，就辦在開學第四天。

　　刀老師是傣族人，傣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元9至12世紀左右，那時的傣族居住在中南半島北部，曾在今雲南西雙版納地區建立王朝，也曾在現在的泰國北部，清邁及清萊地區建立蘭納王朝，對抗外族的侵擾，之後因為蘭納王朝被泰國吞併，而雲南的傣族被中國的王朝收服。雖然在歷史的變動中，導致傣族分屬在不同的國家，有些在雲南，有些在泰北或緬甸，但是時至今日他們的方言大多還能互通，文字的部分，傣族語像泰文，但是文字像緬文。飲食文化雖受其他國家的文化影響，但是食物還仍有相似之處。

　　時近中午，刀老師的家門口被一排排的長桌及椅子占滿，形式有點像臺灣的辦桌，只是坐的不是圓桌，而是長桌。桌旁全是穿著黑色衣褲的村民，聽說整個村子的人都來送行了，人數之多，連家裡旁邊的山坡都排滿了長桌。

　　安頓我們就坐後，刀老師端上一道一道的菜餚。有炒豬肉、高麗菜、豬肉跟酸菜燉的湯、涼拌米線以及瓜子。除了不同的菜之外，還有一碗紅色的辣椒醬跟磨碎的綠色辣椒，每個人還有分到一包飯。

　　看著桌上的食物，我其實很疑惑，因為沒有看到任何的餐具，筷子、叉子、湯匙、碗，什麼都沒有。觀察身旁的人，大家都是拿牙籤吃這些東西。坐在鄰座老師看我一臉疑惑，笑笑地說，把飯捏成一團就可以用牙籤插起來，接著就可以沾辣椒插菜吃，很方便的！吃飯的同時，感覺不太到嚴肅或是哀傷的氣氛，大家都是邊聊天邊吃東西，用歡樂來形容喪禮有些奇怪，不過大家臉上都帶著笑容，看不太出難過的感覺。吃到一半時，刀老師帶著老師們去向外婆上香，接著大家又繼續聊天吃東西。

以遠行的態度輕鬆送別

　　死者棺木放置的地方，蓋得像座藝術品，純白色的，上面有點像泰國廟宇，外頭則環繞著鮮花，整個棺木以及擺飾放在小貨車上，有點類似靈車的概念。

　　靈車旁邊，還有一個小屋子，老師說這是外婆未來的家。小屋子外頭掛的都是外婆生前的衣物以及生活用品。在台灣，對於死亡或是死者都有某些忌諱，但在這裡看不到這樣的景象，大家都坐在靈車或外婆未來的家附近吃東西、聊天。

　　待大家吃得差不多後，先是有穿著軍服的村民放鞭炮，接著所有人跟著那台靈車一路步行至村中的焚化爐。那是一個很大的草坪空地，所有人分三邊坐，排成類似馬蹄形的樣子，而馬蹄的開口處則是焚化爐，面對馬蹄開口的左邊坐著許多和尚以及親戚家族，而其他人則坐在焚化爐的對面。

　　先是有人端給我們水以及汽水，接著有人發下用紙做的小花。久居泰國的老師說，在以前這些小花是用檀香做的，只是現在因為不好取得，所以改成用紙做。每一個人都會分到一朵小紙花，這些小花之後會跟著棺木一起火化，象徵生者給死者最後的祝福。

　　司儀不斷唸著聽不懂的泰文，整個場面沒有太多的動靜。接著開始有人把紙花收走，當下我想說可能準備要火化，告一個段落了。出乎我的意料，大家開始一群一群的走向前跟棺木合照。

　　臺灣的喪禮，我想沒有人會拿起相機拍照，更何況是跟死者的靈柩一起合照。老師們雖然心裡覺得怪怪的，但是入境隨俗，也走到草坪中間跟棺木一起合照。接著親戚們走到和尚面前，將手上的袈裟送給他們，都送完後，和尚便開始誦經，在場的人也跟著一起祈禱。

　　從吃飯、拍合照，到祈禱，其實一直都沒有哀戚的氣氛，也不像台灣一般佛道教喪禮有繁複的儀式，要不斷地跪拜或上香。在這裡，一切從簡，讓大家能夠開心的送逝者走最後一程，也不會耽擱原本的生活。我想對於逝者來說，或許這也是她最希望看到的，沒有哭哭啼啼，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平靜地接受死亡，並且給予祝福，接著就讓回憶留在心中，而生活也繼續向前。

　　到底死亡是什麼？為什麼有人害怕死亡，有人則坦然接受？為什麼有人無法接受親朋好友過世，總是以淚洗面？

　　泰北傣族的喪禮，讓我重新思考自己面對死亡的態度。對我來說，如同拉丁文carpe diem(中譯：活在當下)的意涵，告訴人們要抓住每一個時刻，把握生命的每一秒，讓每一秒都精彩。當死亡來時，至少也是開心地離去。如果哪天我去世了，希望我的朋友並不會因為我而停下生活，而是能夠記得我們曾經的擁有，更加認真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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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pdate: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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