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約旦華語教學教師 黃玉慧

　　每每提到中東，許多人腦海中浮現的不外乎是無垠沙漠的漫漫煙塵，回教婦女的傳統裝束，戰火頻仍下的難民潮，以阿對峙的諜影重重，甚至是恐怖份子的極端激進，除此之外，較難有其他正面的想像。

　　9個多月前，我也帶著或多或少的偏見來到約旦教授華語，當真正生活在其中時，才發現藉由主流媒體形塑而成的認知片段，與真實的阿拉伯世界或有相符處，但兩者間並無法就此完全畫上等號。因為絕大多數人每天煩惱的無非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為了追逐夢想或哭或笑，賴德、唐娜與馬德，就是我身邊活生生的例子。

樂天為善的賴德

　　自從2011年3月敘利亞爆發內戰以來，約旦的旅遊業開始每下愈況，至今仍是一片蕭條，旅行社大幅裁員，接案的導遊們或轉業或變賣家產或靠積蓄度日，個個苦不堪言。

　　波蘭文流利，靠帶波蘭團維生的賴德(Raed)，有太太、兩個孩子要養，但是這幾年多半處於無案可接的狀態，常常得靠借貸或親友接濟度日，每個月還得面對不滿他遲交房租大聲咆哮的房東。儘管面對巨大的現實壓力，但他並未懷憂喪志，反倒是樂天地看待生活。

　　相對於歐洲遊客銳減，中國遊客日益增多而日漸有華語導遊的需求，再加上中東與中國的大量經貿往來，也使得懂華語的翻譯人員在整個中東都大為搶手，為了提高自己在旅遊及商業市場上的能見度，他決定加入我在約旦導遊協會的中文課。

　　賴德從漢語拼音開始學起，從一開始就在課堂上展現積極參與的態度，在聽力與說話方面都進展很快，幽默的性格也讓課堂歡笑不斷。他的學習熱情感染了全家，寫回家作業時，他太太及孩子都一起參與。

　　他跟大部分篤信阿拉的人一樣善良、慷慨，雖然自己過得辛苦，卻無法看著別人受苦，大概一年前，他注意到附近的國家公園極度乾旱，因此開始用林間人們丟棄的寶特瓶裝水、麥粒，放在樹枝上餵養森林裡的小鳥，一週兩三次，儘管他當時及現在的經濟狀況極差，他還是帶著家人做了他認為對的事情，也就是愛護一切生靈，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他說這才是真正的可蘭經教義，而不是濫殺無辜或破壞，這也是對下一代最好的教育。

在叛逆中找出口的唐娜

　　由於導遊班裡清一色都是男性，台灣駐約旦代表處的外交官們很擔心我被欺負，所以就讓代表處專門處理簽證事宜的雇員唐娜(Dana)跟著去上我的課，一方面她可以學中文，一方面可以保護我。

　　第一眼看到她時就讓我驚艷，我預期會看到一個包著頭巾(Hijab)、穿著傳統長袍(Abaya)的保守回教女人，但穿著線衫牛仔褲的她看起來既現代又熱情，顛覆了我的想像。她去海灘時也穿比基尼，而她的家族在這些事情上給了她相當的自由，算是非常開明。

　　約旦在中東相對不是那麼保守，在日常生活中唐娜的頭髮不受遮掩，但身體曲線還是不宜展示，所以指甲油、高跟鞋、墨鏡、眼妝，就成了現代回教女性如她一般樹立個人風格的重點項目，與其說這些東西是流行單品，不如說是女性日常的一部份。

　　唐娜還是個老煙槍，不過這裡的女性抽煙是很普通的，水煙館裡男女客人都有，這點倒是男女非常平等。曾經有約旦男生問29歲未婚的唐娜：「你又聰明又漂亮，為什麼不結婚？」貌美又帶點反叛性格的她說：「就是因為我又漂亮又聰明，為什麼要結婚？」

　　雖然比起大部分中東女性她享有了較多的自由，但仍有苦悶，只上半天班的她月薪約一萬四千台幣，錢用光時就向父親求助，普遍的低薪行情以及有限的工作機會讓她跟其他多數大學畢業生一樣時有絕望感。意外的華語課為她原本沈悶的日子帶來了新的漣漪，她興奮的將課堂上學的華語運用到工作對話中，學習華語變成了新的生活動力。

離散他鄉的馬德

　　與此同時，與唐娜年紀差不多的我的鄰居葉門人馬德(Ahmad)卻失去了盼望。2015年葉門開始內戰，兩個集團及其支持者都宣稱代表葉門政府，連蓋達組織、伊斯蘭國都參與其中，大面積的交火讓他們不得不選擇舉家遷移到中東局勢最穩定的約旦。

　　幾個月前他的家人陸續申請到簽證去美國依親，他原先計劃申請到英國唸碩士，但2015年11月發生的巴黎恐佈攻擊事件大大影響了他的進度，當時他就說這類事件影響最大的還是他這種規矩度日的尋常阿拉伯人。
沒想到今年3月比利時再度發生恐攻，他說在德國的一個友人連在租房子時都被為難，看房時屋主一見到對方就挑明了講「我不租給阿拉伯人」。他甚至自嘲的說自己看起來跟布魯塞爾機場主嫌沒有兩樣，至此他心中對能否申請到歐洲的簽證已抱微乎其微的希望。

　　身為一個華語教師，看到聚集在約旦這片土地上遠離家園的族群，不只是馬德，我任教的大學中也不乏有來自敘利亞、亞美尼亞等國的學生，而約旦很多本地人如唐娜在以色列建國後也習慣自稱巴勒斯坦(Palestinian)約旦人，他們的家族來自巴勒斯坦，堅持猶太人在以色列無權無份。

　　他們帶著對過去土地的記憶活在現實的政治問題裡，而未來這些問題還可能接著發生。他們如同時代的縮影，反映了這個區域的複雜與難解，但他們仍頑強樂觀的面對生活。阿拉伯世界紛亂的衝突是事實，我私心希望這篇文章能帶來一絲溫柔的理解與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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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pdate: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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