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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塞曲—台灣技術團自塞內加爾撤退紀實

第一手報導  出塞曲—台灣技術團自塞內加爾撤退紀實
/廖珮詩圖/ 廖珮詩、台灣駐塞內加爾技術團

十月廿五日─

以為仍是個和煦溫暖的早晨...

  塞內加爾南部在雨季過後的早晨特別涼爽,那一天跟每一個非洲的秋季早晨沒有什麼分別,陽光和煦、微風送爽,我跟著要到採種田裡採收稻種的俊文去田裡走走。

  八點不到,採收稻種的工人已經在採種田內揮汗收割,晒穀場前還曬著一片黃澄澄的稻穀,另一批人正在用力地翻攪著,這是預計來年要提供給塞南農民種植的稻種。我們的車子還沒停穩,已經看見站在風選機旁的胖胖工頭「沙其瑪」衝著車子的方向咧嘴笑著,又回頭用土話吆喝風選稻種的工人們,繼續把濕度恰到好處的稻種往風選機裡倒,雖然風不時地把空稻殼往他們臉上吹,但大夥兒的動作卻絲毫不受影響,只見從風選機裡送出的稻穀被一桶接著一桶地裝進大麻袋裡,等著被收進倉庫。

  現在正值齋戒月時期,工人們早上七點就開始工作,中間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地做到下午兩點半左右,接著就收拾工具回家。我坐在採種田門口的大樹下,看著採種田的工人們忙著收割,等到發覺太陽漸漸熱起來的時候,也到了工人們該休息的時間。再回頭看看俊文才發現,他也早已經滿頭大汗,不只要一邊看著晒穀場的工人們風選裝袋,還要時時走到採收工人那邊叮嚀幾句。雖然太陽到中午才開始發威,但是在晒穀場跟採種田間來回數十趟的情況下,一張臉早就被曬的通紅,衣服也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一直到看著工人們把工具一件件收好之後,我們才又坐上車回家。

應該又是個辛苦充實的一天...

  推廣員 Sambou 搭我們的車一起回家,三個人在路上聊著當地的風俗,討論起齋戒月的各種禁忌。這時候,俊文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時間是10月25日下午2點50分左右。

  電話講沒兩分鐘,俊文的臉色就變了,口中唸著:「我們斷交了?確定嗎?…」坐在前座的 Sambou 因為俊文緊張的語氣而轉過頭來,我則是一臉擔心地望著他,希望他趕快跟我解釋一下到底什麼斷交了!原來是已經退休的黃伯伯打電話來通知我們,新聞正在大肆報導台塞斷交的消息,因為團部聯絡不上我們,所以打了黃伯伯的手機請他轉告。

  不到五分鐘,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團部的劉技師打來的,他說目前台塞已經確定斷交,要我們先收拾自己的私人行李,並且列出 Kolda 分團的財產清單以便團部統計,靜候團部的進一步通知。這時候我們已經快抵達家門,但是心情已經不像早上出門時那樣一派輕鬆,因為我們或許得要放棄這個住了一年的家,離開這片土地了。

▲塞內加爾技術團的每一位團員為了教導當地人民自力更生,無不盡力傳授自身的專業技術,雖然每一天都辛苦,但卻也無比充實。圖為俊文教導塞國人民耕耘技術。

真的要離開了嗎?

  通常我們抵達家門的時候,廚房工 Malang會把剛煮好還熱騰騰的菜從廚房裡拿出來,今天他沒有發現哪裡不一樣,照常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的,只有司機跟推廣員兩個人感受到我們心情不好而噤聲不語。我跟俊文一言不發地直接走進房裡,打開電腦連上網路,一則則關於台塞斷交的新聞不斷地冒出來,我們倆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

  Malang在房門口提醒我們出去吃午餐,才從斷交新聞裡回過神來的我們,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到客廳坐下,面對一桌好菜卻一點胃口都沒有。隨意扒了兩口飯,沈默了很久的俊文終於開口:「等會吃完就開始打包行李,不要慌張也不要急,像平常要去首都報帳一樣就好,不然廚房工跟推廣員也會開始不安。」他望出門外,我不知道他的目光聚焦在何處,只是眼底似乎蒙上了一層深深的憂鬱。

  桌上的菜一動也沒動, Malang一臉訝異地問我為什麼不吃,我只能跟他說剛剛在田裡吃了當地人賣的麵包,所以不餓。其實Malang是個很用心的人,今天特地煎了幾塊香味四溢的嫩豆腐讓我們解饞,他從年輕時就進了台灣技術團,跟著技師太太們學烹飪手藝。我和俊文搬到Kolda之後,Malang就常準備蘿蔔糕、豆漿、豆腐讓我們解鄉愁,還會跟我報告左鄰右舍的小道八卦,成了我網站上的故事主角,網友們都知道我有個萬能的小管家,還幫他取了個帥氣的名字叫「安德魯 」。

這樣的景象要夢裡尋了?

  Malang接受了我的說法,回到廚房去收拾碗盤,我坐在生活了一年的客廳裡,有點像是在作夢,心裡想著:這番景象,以後只能到夢裡尋找了嗎?

  廚房安靜了下來,看來 Malang和Sambou以及司機都還不知道斷交的消息。但是我很清楚,按照他們愛聽收音機愛八卦的習慣,最遲傍晚左右一定就會知道。其實在這裡這麼久的時間,我們清楚知道自己的工人不至於會因為斷交而傷害我們,但是其他人的態度我們就不得而知,這也是團部為什麼下令要各分團的技師家眷盡快收拾私人行李,完全是以人身安全作為第一考量。

  收拾行李這件事真的是千頭萬緒,很多看似重要的東西到了這個關頭其實又變得可以捨棄,對我來說,真正緊急時只要帶著電腦就覺得很安心,其他譬如當初辛苦地從台灣運過來的食材、衣服、保養品之類的全部都可以不要。看著大行李箱好像怎麼都裝不滿,我知道自己根本沒心情打包,所以又晃到前院去。

  前院的鴨子還是在水池裡游來游去,收養的四隻小貓也東一隻西一隻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一切都跟往常一樣,但這一派寧靜的景象卻跟我緊張的心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因為只要接到命令,我們就得不留戀地告別這裡的人事物,我真的不敢想像我們離開了以後,推廣員、廚房工、司機們還有沒有工作可以做?他們怎麼養活一大家子人?

空氣中瀰漫著沮喪的氛圍

  回到屋內,俊文已經把大部分的東西整理分類,也開始聯絡其他技師,看看大家的情況怎麼樣。塞國中部 Joal分團的覃技師也在整理家當,大家的心情都很無奈,因為若是就這樣倉促離開,怎麼都是一種遺憾,但是現實的情況讓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老覃說他的廚房工Adama聽到廣播知道我們得要撤離,忍不住傷心地哭了起來。

  當天晚上從黃伯伯家吃完晚餐回來後,看見廚房工 Malang竟然還在家門口等著,我知道他大概也聽到廣播了,Malang一開口就說:「我從廣播聽到消息…我很擔心…」。俊文安慰他說一切都沒問題,叫他不要多想,明天就發薪水了,還叮嚀他晚上記得把黃豆先浸一下,明天好做豆漿,還順手把前幾天在家門口砍下來的一串香蕉拿給他, Malang才開開心心的回家。

  我擔心到了我們真要離開的時候,跟這些相處了一年時間的員工兼朋友們道別會是多麼的艱難,因為我們不知道何時會再回來,或許從此就被派往別的國家,不會再回到這裡。

塞內加爾Joal分團的覃大泉技師在技術團撤離前,負責教導塞國人民養殖牡蠣的技術。

十月廿六日─

凌晨四點的撤離通知

  當天晚上已經十二點多了,心理上的緊張讓我跟俊文都沒辦法好好休息,或許明天就要撤離塞內加爾到鄰國甘比亞待命,也或許明天就得趕到首都達卡直接回台灣,只能趕快收拾東西,清點公家財產。兩個人忙到凌晨兩點多,不僅體力耗盡,也終於有了睡意,燈也沒關就昏昏睡去。

  手機鈴聲在半夜響起,我跟俊文倏地驚醒,揉揉眼睛看看牆上的時鐘已是凌晨四點,原來是團長打電話來交代,當天晚上六點以前必須撤到甘比亞技術團去。算一算從 Kolda到甘團團部Sapu大約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由於路況不熟,越早出發越好。因此接完電話後我們就馬上梳洗,繼續整理東西,俊文今天還得到採種田把十月份的薪水發給工人。早上八點不到我們又到了採種田,工人們雖然看起來跟昨天一樣,但是我感覺他們比昨天還漫不經心,心裡猜想他們也一定從廣播或電視看到了斷交消息,疑惑斷交之後我們會繼續留下來?還是就馬上離開?

  俊文把手上的薪資表攤開,叫工人們一個個過來領具簽名,看得出來他們的眼神裡充滿疑惑,但是因為俊文沒多說什麼,他們也就沒敢發問,加上拿在手上的薪水沈甸甸的,一個個也就高高興興地走開了。最後,我們跟工頭交代今天開始暫時停工,放工人幾天假,等我們回首都團部開完會之後就會有結論,看是要繼續工作還是要離開。

  事實上,我們不會再回團部了,處理完採種田的工人,回到家後,又接到處理公家財產的指示,不僅團部財產要一一拍照,公文也得一併處理。一直忙到中午時刻,打包好二大箱跟四小箱的行李,接著把家裡最貴重的桌上型電腦裝箱,該銷毀的文件就搬出來在前院裡燒毀,同時忙著聯絡甘比亞技術團蔡俊雄團長,報告我們預計出發的時間,中間還接到前任司機 Ngom打來的慰問電話,塞國農部推廣員Aliou也趕來致意,說他非常難過政府作這樣的決定,他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會這樣,他覺得台灣技術團是最後一個留在Kolda幫助他們的援助單位,現在連我們都要走,他們的農民就沒人照顧了…

台灣技術團的團員和當地人民在工作與生活中建立起深厚的情感,圖為黃榮杰技師和農民們在茶園中的合照。

  Aliou的一席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很難過,Malang瞪大了眼睛、司機一臉無奈、另一個推廣員則是緊握著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會兒大家全都知道我們還是要離開了。

越到最後時間跑得越快

  本來以為還有時間好好看看這個家,但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三點,如果再不出發就摸不著路進甘比亞了。大夥兒幫忙把行李裝上了車,我們帶著推廣員 Sambou往塞內加爾跟甘比亞南端的交界點Pata前進,這條路是沒鋪柏油的小土路,幸好前幾天都沒有下雨,否則會變得寸步難行。塞北Podor分團跟Matam分團的技師們也會繞往南邊進入甘比亞,大夥兒都已經各自出發了,所以我們也就放心繼續往甘比亞前進,估計在當天晚上塞南與塞北各分團的技師們都會集中在甘比亞的團部,屆時就會知道各分團的情況如何了。

  甘比亞跟塞內加爾之間沒有明顯的國界,一直要到了有海關的地方才知道已經進入甘比亞,我們跟著一台載滿乘客的甘比亞小巴士,頭也不回地往前開去,真正抵達甘比亞團部時已經是傍晚了。

  在蔡團長熱切的招呼下,我們還有時間吃上一碗熱騰騰的台灣泡麵,接著就在團長宿舍等著其他團員的到來。甘比亞技術團在塞團撤離時也派了卡車進入塞內加爾幫忙搬運團部財產,還有三位甘團技師分別在塞團團員可能進入的地點等候,好帶領他們進入甘比亞境內。到晚上十一點時,所有該抵達的塞團技師跟家眷們終於都到了,大家好像久別重逢一樣,從緊繃的精神狀態裡放鬆下來,一邊吃著甘比亞技術團準備的晚餐,一邊討論著各人撤出的經過,晚餐結束之後就至甘團的宿舍休息。

十月廿七日─

最後的道別

  抵達甘比亞的隔天,跟著我們過來的推廣員 Sambou早早就把車子洗好,等著俊文的最後指示,其實他跟著俊文工作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卻是最認真勤奮的一個,為人也值得信賴,所以我們讓他陪著到甘比亞來。

  看看時間也該讓 Sambou回家了,他問俊文如果農民問起我們要怎麼回答?俊文停了幾秒後才開口,請他跟農部推廣員Aliou一起商量,因為Aliou知道事情的始末,可以做交代。話還沒說完,Sambou突然哭了起來,說他真的很怕,沒想到我們真的不再回去了。我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心裡也酸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才好,我們也是相當不得已,想起在Kolda跟當地朋友辛苦建立的友情,在廿四小時內都來不及道別就走了,叫人情何以堪。揩一揩眼淚,Sambou拿著我們給他的津貼跟交通費,還是得要揮手道別了。

24小時的悲歡離合

  到了甘比亞之後,團部的財產也持續平安地運送出來,兩天後還有甘比亞的技師陪同塞團的兩位技師再度返回塞團團部協助運輸團部裡的東西,已經運抵甘比亞的財產也一一清點拍照後放入甘比亞技術團的倉庫。留在甘比亞團部的塞團人員跟眷屬經常聚在一起互相加油打氣,等待著技術團的所有財產跟人員平安撤出,在這之前大夥兒一直保持著信心。

  事實上,塞內加爾的治安並沒有糟糕到會打家劫舍的地步,至少幾個分團在撤離時都沒有碰到傷害,而且撤團時都是在廿六日白天進行,並無須摸黑撤離。在撤離的過程中,我一直想著一件事情:技術團的團員站在第一線跟農民一起努力,跟當地人密切交流所產生的情感並不是政治力可以切斷的,貧苦的農民們一定不了解為什麼他們的政府選擇和另一個國家建交,反而捨棄已經跟他們生活許久、幫助他們甚多的台灣朋友,我想這永遠會是他們心裡一個無解的問號。

  下筆的此刻,已經是離開塞內加爾的第五個晚上了,幾乎每晚我都會夢見非洲朋友們一張張悲傷的臉孔,廚房工 Malang、推廣員Sambou、農部Aliou以及許許多多的朋友,他們的不捨以及傷心讓我相當難過,但是讓我最覺得難過的是,撤離塞國似乎是我們放棄了他們,重點已不在我們是不是被迫撤出了。

撤離塞內加爾讓我心中萬般不捨,一年來所累積的情誼就要走入回憶裡了!圖中較矮者即為家中的廚房工Malang。

  • 更新日期: 2022/05/31
  • 點閱次數: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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